边伯贤刻意忽略心中的不安，举步行至柳慕遥身后，许是闻得细碎的脚步声，琴声即止，她已回首，望见他的刹那，眼底变幻闪过无数种神色——惊愕、困惑、怨怼、闪避，甚至还有一点……眷恋？只是那眷恋终不过昙花一现，仿佛那是他一个错眼的误会，那一星闪过的微茫迅速地熄灭，终被吞噬在那无边无际的暗夜里，就像从未出现过。
心迅速地冷下去，她还是无法原谅他吗？
忽而，他胸口涌起强烈的情愫，等意识到的时候，他已俯身抱住了她，他的下巴轻抵住她的头顶，像栖息在岩壁的鹰，露出了片刻的倦意。终于，他再度拥抱了她，她柔弱无骨的身子隔着纱衣融进他的胸膛里，有凉意渐渐洇开，她的身子是凉的，或许，他再抱得紧一些，便能将她的身子，连同她的整颗心，一同捂热。可她浑身始终僵硬，他到底轻轻将她推开一点点距离，双手却不曾放开她，电光火石间，他蓦地俯下身，狠狠吻住了她的唇。
他离得她这样的近，过分放大的一双黑眸仿佛朝她汹涌袭来的海浪，不过一个刹那间便要将她卷入未知的黑暗里。她知道他是吃了酒来的，不然也不会如此的失态。他其实并不胜酒力，不过一小坛子花酿便能令他略显醉态。凑得近了，才发现他不止红了脸，连眼睛都红了，怕是前儿喝了不少酒，呼吸间缭绕的灼热里更带着浓烈的酒气，她本能地往后让了让，腰间却忽而被一股强大的力道拽回去，不及她反应，他滚烫的唇已霸道地覆上来，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攻城略地，口中尝到了只属于他的气息，混合着酒香，甘甜中带着辛辣，她身子一软就要倒下去，被他顺手一带按进怀里，顺势翻身将她抵在身下，地上柔软的羊毛毡子绵如云絮，包裹在周身，仿佛最柔软美好的梦，一如他的吻，令人不由自主的沉溺。
她渐渐失了抵抗，星眸微闭时，眼角似望见一抹烛火轻摇，她闭上双眸，衣带已在他指尖一泻而下，阵阵凉意袭来，肌肤上却忽而一团滚烫，是他的掌心，触到哪里，哪里便要融化，她却猛地惊醒，赫然睁大双眼，眼底满溢着慌乱与失措，她本能开始胡乱挣扎，小腿撞到了一旁的矮几，古琴掀翻在地，“咣”地一声闷响，连同震动了琴弦发出的嗡鸣，幽怨似隐忍的呜咽。
他们似乎双双被这突来的响动吓到，趁着边伯贤怔忡的当口，柳慕遥用尽全力一把将他推开了。
边伯贤正是动情时分，眼下被猝不及防地推坐在地，脸上自留有惊愕，再瞧柳慕遥已慌忙起身，她衣衫半褪，露出滑腻的香肩，原本苍白的脸上因动情而略显出两团红晕，她喘着粗气，双手死死按住胸前残破的衣襟，惊慌失措的眼底盈盈似有泪光闪动。边伯贤眼底的激情瞬间被浇熄，心亦跟着冷下去，像瞬间跌进了冰窖里，寒意刺骨。
可他到底是不忍心，只恐她方才挣扎间伤到了哪里，连忙上前探看，果然一眼瞧见她竟划破了手指，一团血珠子凝在指尖，转眼看跌翻在她身旁的古琴，有一根弦崩断了，正恹恹地搭着，怕是方才她挣扎间手不小心触到了断弦割伤的。“你受伤了。”边伯贤捧起她的手欲要察看，不想柳慕遥竟迅疾避到一旁，厉声尖叫道：“你别碰我！”
她的身子缩成了一团，兀自瑟瑟发抖。望着她过分激烈的反应，边伯贤的眸光一点一点变得暗淡，他的手还顿在半空中，忽然，他笑了，可笑意却丝毫不曾到达眼底，“好，好。”他一连说了两声“好”，那是他已怒到了极处。“朕不碰你，朕这辈子都再不会碰你！”胸腔不可抑制地上下起伏着，眼底从绝望的冰冷转为了隐忍的狂怒，她到底还要他怎样呢？那么多日子，他在她面前，小心翼翼地讨好她，哄她开心，他什么都顺着她，依着她，哪怕她给他脸色瞧，他都不曾有过半点的不快，他知道她心里难受，他明白她的绝望，她的处境他都能感同身受，可她呢？她有没有理解过他？哪怕片刻都好。
没有，连一丝一毫都没有。
她不顾他的苦心与考量而拒绝当皇后，他可以视作她生性淡薄名利无欲无求，无奈他在太后与内阁的双重施压下只好另择他人。可他并不曾碰过旁人，连新皇后的寝殿他都不曾去过，连同那十二名妃嫔到了今日仍是在室之身。作为天子，他为她做到了如此地步，她还不满意吗？她究竟要怎样才能满意呢？
罢了，若是一个人，心都不在他身上了，无论他做什么，都是无用的。
忽然，心底有个可怕的念头升起来，莫不是她后悔了吗？后悔嫁给他，后悔当初悔了与边烈的婚约，不然她何故厌他至此？
自己也知道，这个念头不该有，这个念头该扼杀，她不过是闹脾气，就跟从前一样，总等着他去哄。可那个念头一冒出，便如同有它自己的意识般，仿佛一颗种子，迅速在他心底生根发芽，再难停下，终长成了交错的藤蔓缠上了他的灵魂，几乎将他仅存的理智也一并吞噬。
他到底还是走了，拂袖而去，似乎没有半点的犹豫与留恋，偌大的寝殿，顿时只剩了柳慕遥一人，像在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，她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，仍是绵软的羊毛毡子，沾湿了眼泪，冰凉地腻着侧脸。
她忍不住呜呜咽咽地哭起来，心里却不住地骂自己，这结局不正是她要的吗？推开他，躲开他，趁着一切都还来得及，趁着她还有残余的气力，亲手斩断她的贪念与嫉妒，连同他的心软与不舍也一并斩除。
从那以后，边伯贤一改往日的清心寡欲，竟天天流连后宫，不过十来日的工夫已晋了好几位美人的位份，尤其有位名唤雯晓的女子，乃御史台魏贤德之女，因姿色过人，不过几天的工夫，便从原来的才人擢升至婕妤，可见深得帝心，其荣宠绝不亚于当初的贵妃。
如此这般的说词传入柳慕遥耳中，她亦不过淡淡，仿佛漠不关心，每日不过耽于寝殿，也不出门，不过时而读书弹琴，时而画画练字，日子倒也过得清净。只是她总是吃得很少，夜里睡得也不甚安稳，总是常常半夜勉强入睡，不过睡了两个时辰便会惊醒，往后便再难睡着，睁着眼到天明便成了常有的事。如此时日长了，柳慕遥的身子便一天不如一天，请了御医来诊脉，却也瞧不出什么大病，总还是说贵妃忧思过度伤了身子，开了药吃了几副，仍旧是时好时坏，禀报给边伯贤听，他也一改常态，竟是可有可无，只叮嘱贵妃好生将养便是了，至于探望，那更是无从说起。
于是便有传言说贵妃已然失宠，终究是花无百日红，皇帝如今不过念着贵妃父亲当初护主有功，才给了贵妃三分薄面罢了。
天气渐渐变得和暖，满树的杏花缀满枝头，连空气里都漂浮这淡淡一缕杏花的甜香。
是春天来了。
这一日柳慕遥难得好性，倒让瑛娘陪着上园子里逛一逛。许久不曾出门，柳慕遥只觉腿上没什么力气，不过扶着瑛娘的手走了没几步便觉着累了，瑛娘碍着贵妃身子弱，也提议歇一会子再走，当下伺候她在一张石凳上坐下。刚巧石凳旁种着一片杏花树，举头只见杏花撑满天空，微风拂过，绯色的花瓣零落成阵。她不由记起小时候，也是杏花飞舞的午后，他避着小黄门偷偷爬树替她折了杏花，却不慎摔了手臂，为此他半月误了习武，被先帝一顿教训，她愧疚不安，他却一脸的无所谓，只说但凡为了她，莫说摔了手臂，便是丢了性命，也在所不惜。
此番想来，却似乎早已是上辈子的事了。
未完待续