对话 · 何赛飞
以下为采访摘要
何赛飞的疼痛青春
“父亲离世 母亲不联系”
对话 何赛飞
前不久，何赛飞凭借电影《追月》获得第36届金鸡奖最佳女主角。金鸡奖颁奖典礼上，她发表获奖感言时又哭又笑，有点絮叨，真诚又可爱。
何赛飞：谢谢。
田川：能看出来您完全没准备获奖感言，但说得特别真诚可爱。
何赛飞：我看了回放，其实有点小失态，按理说应该再矜持一点。
△电影《追月》何赛飞 饰 戚老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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对话 何赛飞
从影三十余年，何赛飞塑造了很多经典角色，电影《大红灯笼高高挂》中，她饰演三姨太梅珊。电影《风月》中她饰演秀仪，与张国荣饰演的忠良上演了一段畸形的姐弟恋。而她最为人熟知的，还要数电视剧《大宅门》中的杨九红。她演活了杨九红，成就了一个荧幕经典。
不过近年来，何赛飞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作品并不多。
何赛飞：曾经有几年觉得如果再没有机会创作，那就不创作了，是不是得预备着找点表演之外的其他工作做了。其实从创作上来说，这个年龄段是最有经验，最有力气的时候，有合适的角色是能诠释得最好的时候，如果没有遇到是遗憾的。我老觉得自己还可以，还蛮会演戏的，但没有戏找你演，就觉得好可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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对话 何赛飞
何赛飞的童年是和父亲一起度过的。1963年出生在浙江省舟山市岱山县，5岁那年，父母离了婚，姐姐和妹妹判给母亲抚养，何赛飞被判给了父亲。在父亲下放的渔村，父女二人相依为命，每天父亲要干大量繁重的体力活，5岁的何赛飞也不得不开始学着做家务。物质生活虽然困苦，但父亲给了她最早的艺术启蒙，艺术也成为了这对父女黯淡生活中的光。
何赛飞：爸爸字写得很好，但是我没学过，我就看着他写。但我会给隔壁念经的老妈妈们写那种记录念经数的小册子，什么门，什么氏，多少万……因为她们不会写字。那个时候放学先回家烧饭，吃完洗好碗我就跑到隔壁，在黑黢黢的油灯边上给她们写。最后写起来都是一叠一叠的，我对这个印象好深。
何赛飞：童年的辛苦三言两语说不完。那个时候我又要读书，又要烧饭，还要做各种劳动。当时也没有自来水，洗衣服的水都是从水井里打的。如果有比我年纪大的邻居在边上，他们会帮忙打一满桶水上来。我自己根本就拉不上来，桶都是“叮叮咣，叮叮咣”撞着井壁上来的，拉上来水就只剩一点儿了。五六岁的小孩也洗不动衣服，就用脚在桶里踩。洗完用手拿着衣服的一头，一只脚踩着另一头，把衣服里的水拧出来。就是这样长大的，一天到晚忙不完的活儿。在这样的情况下，完全就是靠父亲对我进行文艺方面的指导，他在艺术上很有天赋。
田川：父亲会给您弹三弦？
何赛飞：三弦、二胡他都会。一般到了夏天的傍晚他就会到我们院子门口演奏，演完还会说书。
田川：那您当时觉得自己有艺术天分或有从事演艺的可能吗？
何赛飞：两三岁的时候，爸爸拉琴，我就站在桌上唱“不忘阶级苦，牢记血泪仇”。还有样板戏，实在接触的艺术形式就是电影，有的看了好几遍，回家我就演。一边烧饭一边演，又笑又哭的。那个时候我们还要砻糠，一只手要有节奏的拉风箱保证火不灭，一只手还要往里扔谷子，这么忙的情况下我还在那儿表演。学会一段样板戏以后，我就会把邻居家的弟弟妹妹都招来排练，我还当导演，安排这个演黄世仁，那个演白毛女，挺好玩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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对话 何赛飞
1982年，19岁的何赛飞为了能拥有一个当时极其珍贵的城镇户口，现学现用，考入了岱山越剧团。天资聪颖加上勤学苦练，很快她就在这个县越剧团崭露头角。彼时正值越剧鼎盛的黄金期，因为文革以后，越剧人才青黄不接，政府正大力扶持振兴，小百花越剧团应运而生。团中演员招募的过程很像现在的选秀，从浙江各地县越剧团层层海选，何赛飞在选拔中脱颖而出，顺利进入小百花。她也因为出演小百花的经典剧目《五女拜寿》，而成为著名的“五朵金花”之一。1984年《五女拜寿》晋京演出，还受到了邓颖超的接见。
△《五女拜寿》晋京演出受到邓颖超接见 (何赛飞 一排左一)
何赛飞：那个时候是真的火，拍《五女拜寿》电影，又到中南海邓奶奶家做客。邓奶奶她们也很喜欢越剧，知道我们很多人，后来还叫她的秘书赵炜阿姨，给我送过几样小的礼物，有几年都是这样持续的。
我记得那个时候我爸生病了，但我们没有钱，欠下很多医药费。因为爸爸曾经下放过，在舟山的一位陆叔叔主动帮我写信联系、申请，想帮我爸落实政策，申请补贴。听说邓奶奶也关心这件事来的，我非常感激。后来我们拿到了200多块的补贴，但还有好多医药费还不上。人家说你是孤儿其实可以不还，但我后来还是从收入中扣下来还掉的。
田川：为什么说您是孤儿？
何赛飞：那个时候妈妈还健在，但我们不怎么联系，后来父亲没了，我就是一个人了。
田川：后来一直没有再跟妈妈联系过？
何赛飞：其实爸爸去世两三年以后她也去世了，两个人都是50岁出头。所以有一段时间我的人生是非常孤独的。
田川：最后有和妈妈和解吗？
何赛飞：我后来去看过她好多次。那个时候她因为生病已经起不来床了，我有给她洗头，她说“惬意哦”，就是宁波话舒服的意思，也算是稍微弥补了她几次孩子的关怀感。
客观地回顾我的人生，确实经历了非常多的磨难。但你要是能保持乐观的状态，也就没什么了，人生就是这样。现在还能有豁达、善解人意的个性，我觉得挺欣慰的。
为戏曲演员发声冲上热搜
“如果不是直播就不说了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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对话 何赛飞
20出头的年纪，何赛飞就体会到成为孤儿的苦痛。但因为工作和生活起居都在小百花，集体生活的温暖给了她安慰，练功的忙碌更是让她心无旁念。
△何赛飞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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对话 何赛飞
田川：在这两个剧中做抉择是不是特别矛盾纠结？
何赛飞：特别特别矛盾。《西厢记》是越剧，还是崔莺莺这个梦寐以求的角色，很想演，也特别适合我。如果《西厢记》在前，我可能会愿意演《西厢记》，因为它的感觉不一样。但因为《大红灯笼高高挂》的机遇在前，再加上电影的吸引力，最后就这么决定了。所以有的时候人还是有命，不过后来我还是回来演了很多年越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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对话 何赛飞
近年来虽然已经不在越剧团，但何赛飞从未远离戏曲。今年五月，一段何赛飞在《中国梆子大会》上做评委的视频，把她送上了热搜，台上这位叫张军波的老生演员，在山西省晋剧团里待了五年没转正，一个月1500块的工资，要养活一家人，演戏之余还要兼职做网约车司机、送外卖。听了主持人的介绍，何赛飞声泪俱下，愤而开炮。
几百万 几千万
花那么多钱排一台戏
得了奖以后封在
仓库里面
老百姓也看不到
戏呢？钱呢？
到哪里去？
《中国梆子大会》何赛飞点评节选
何赛飞：那是个直播，42家媒体同时直播。说老实话，如果不是有那么多平台直播我也就不说了，没用。个性使然，我就是比较真诚，想说了就说，哪怕有的时候说得不是那么恰当，但至少我说出了自己的心声，说出了我所看到的问题。尽管我的表态可以再矜持一点，再温和一点，但如果再温和点，情绪再整顿下，我可能就不说了。就是靠着这份激情我才说的话。
田川：我觉得您最可爱，最打动人的就是特别真实和真诚。但如果不跟您交流，或没看到您私下的表达，可能会觉得您难以亲近。因为您的外表，包括塑造的很多影视角色都是姨太太形象，就会觉得您可能很娇柔，甚至有点事儿多。
何赛飞：不光你有这种感觉，之前有一个服装师跟我说，他们一开始都以为我不好对付，准备了好几套方案，这个不行就换另一个，那个不行就再换。然后他说，但实际你不是这样的，大家完全能欢乐的在一起吃，一起玩。
在戏里已经很累了，让人心力憔悴，生活里就不要那么累了。生活中我恰恰是一个钝钝的人，非常直接，不太会掩饰什么。其实年轻的时候更冲，现在已经好多了，也在学习，这样是不行的，不能光自己说爽了，让别人不爽了。
对话 何赛飞
说到何赛飞年轻时的直爽性格，还有一段轶事，那是她在拍电视剧《大宅门》的时候，何赛飞在剧中饰演性格泼辣的杨九红。不过最初导演郭宝昌定的是由蒋雯丽饰演这个角色，但蒋雯丽看了剧本之后，决定出演与相片结婚的白玉婷。临开拍了，郭宝昌导演才听别人的推荐，让何赛飞一试。郭导后来在综艺节目上爆料，何赛飞有一次酒席上喝多了，站在凳子上指着他，直接就喊出了心中的不满。
“郭导演”
就这么指着我说
“你始终就没看中我是不是？
我是谁？
我是何赛飞。
只有我能演杨九红！”
郭宝昌综艺节目分享
何赛飞：我想郭导肯定不会说假话，我肯定说了类似的话，但那不算数的，是喝多了非正常状态下说的。那天不同小酒喝完有点上头了，当时应该是戏拍到一半的时候，可能那会儿还是有自信吧，不应该这样的，下回不了。
田川：自信的同时会觉得不服气吗？因为这个角色最初找到的并不是您。
何赛飞：一开始没想到我很正常，它不是对比后决定不用我，是本来就没找过我。因为杨九红这个角色需要有一点内心激荡的东西在，要有丰富性。郭导也不了解我，肯定会想杭州小百花的，行不行？他就说那过来试试看吧，我也是坦然接受，去试了一场戏，试完他说可以，然后就拍了。但他心里可能还在嘀咕，不确定行不行。
演完第一场戏郭导就完全肯定了。那场戏是佳莉在弹琴，我进去跟她套近乎，然后就呛呛起来了。这是非常重要，展现母女关系僵持的一场戏。拍完以后郭导兴奋得不得了，说何赛飞你真行，你是个天才演员。反正他也挺感性的，特激动，我也是非常感谢他。
△《大宅门》何赛飞 饰 杨九红
对话 何赛飞
除了拍摄影视剧，何赛飞还频繁地在戏曲节目中演出、做评委，参加各种社会活动，为传承推广戏曲艺术不遗余力。
还有我非常钟情自己的唱片工作，前几年出了越剧专辑，后来又出了昆曲专辑，现在马上要出评弹专辑。我想等我年纪再大我就唱不动了。比如在影视创作中，很多是戏中戏，要扮演戏曲演员，我直接拿来就用了。像这次获金鸡奖的电影，我就是演一个越剧演员，还有一些是“偷”了戏曲的一些技巧，浅浅地在电影里用一下。所以有时候我就在想，这是偶然还是必然？冥冥之中，我确实为戏曲付出了很多。我付出了，它也给予我了。
制作人：张燕
编导：沈爽
编辑：612