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和我的地球
文史｜中国
清代《十犬图册》，对页有王图炳题唐代杜甫《天狗赋》中自“伊鹰隼之不制兮”至“劈万马而超过”一段。| wikipedia.org
用狗喻人是一种侮辱，那么古人到底是怎么制造出这种侮辱性的？
因为实在太过好奇，我决定刨一刨狗在中国的语言体系中是怎么变迁的。
狗是被人类驯化比较早的动物，所以从远古开始就频繁出现在人类生活场景中。
老子在《道德经》中描绘理想的世界是：邻国相望，鸡犬之声相闻，民至老死不相往来。
人们养狗看家护院出门打猎，(前方请爱狗人士先回避一下)，也把狗当口粮。
战国时期的《孟子·梁惠王》中就记载：鸡豚狗昆之畜，无失其时，七十者可以食肉矣。
汉代的《礼记》，不仅记载狗可以端上桌来祭祀：
凡祭宗庙之礼，牛日一元大武，系日刚嚣，豚日腼肥，羊日柔毛，鸡曰翰音，犬曰羹献，雉日疏趾，兔日明视……
还会建议狗搭配什么比较好吃：
牛宜称，羊宜黍，系宜稷，犬宜梁，雁宜麦，鱼宜荻。稷，粟也。
与人类生活密切的狗，很早被引用到各种话术中。
虽然截至今日，有语言学者统计带“狗”的熟词上百个，且90%都是贬义，但其实最早狗是用来夸人或者自夸的。
根据不完全统计，我国以狗为祖先及相关“狗取谷种”神话母题的文化，至少在25个民族中有体现。
古代文献中有不少国家以狗为名，如“犬戎”“狗国”“犬封国”。
先秦时代的“走狗”，是指走得很快的狗。因为带狗打猎要快，这是对能力的一种赞美。
刘邦建立汉朝后，以“猎狗”“人狗”“功狗”喻人，表彰杀敌立功的将士。名将韩信也曾以“良狗烹”来自况。
西汉最著名的军人之一、民族英雄霍去病就曾对汉武帝说过“不胜犬马心”，表达自己的忠诚。
汉代的《风俗通义·怪神》中，出现了“犬马喻君子”的说法，堪称汉语词汇中对狗的最高赞誉。
英文国家也有类似的表达，如“old dog”，是指可信任的忠诚朋友，老搭档；“big dog”则是重要人物、大人物。
狗真正成为侮辱性的词，可追溯至魏晋时期的五胡乱华。
中原地区的农耕文明和胡人的游牧文明产生了巨大的冲突，无辜的“狗”逐渐成为侮辱人的词。
我猜，可能当时双方语言也不通，只有狗是彼此都有的元素，拿这个沟通比较方便。
又因为双方是敌对立场，所以吐不出什么好词儿。
北齐后主高纬的权臣韩凤，虽然是汉人，却已鲜卑化，对于汉人非常歧视。
《北史》记载，每次朝中大臣有事请教韩凤都不敢看他，且常会受到韩凤呵斥：“狗汉人实在令人受不了，只有杀了才行（狗汉大不可耐，唯须杀却）。”
魏晋后，狗从餐桌消失，被北方游牧民族带来的羊肉取代。“狗”，开启了专业骂人之路。
有人考证，这个时期的文献中，含狗量极高。
三国时期魏国军人刘整被吴国俘获劝降，刘怒骂：“死狗！此何言也！
北齐权臣高澄骂傀儡皇帝孝静帝是“狗脚帝”。
当时针对不同地区的人，还有吴狗(骂东吴人)、氐狗(骂夷夏人)、傒狗(骂江西九江、豫章人)的说法，是古早的地图炮。
但整体而言，此时的狗在骂人的话语体系中，还处于被引用的阶段。
到了隋唐时期，“狗”在骂人的话中被赋予了人种、地域、阶层歧视，开始变脏。
唐代骂吐蕃人叫“狗种”。五代时期的宰相孙晟看不上同为宰相的冯延巳，因为此人柔佞狡诈，所以孙说冯当宰相是“金碗玉杯盛狗屎”。
后唐时期，京兆尹孙揆讨伐君主李克用被逮，被劝降而誓死不从，李克用拿锯子肢解他时，他怒骂：死狗奴！解人当束之以板，汝辈安知？
接下来的宋朝，从上到下风气逐渐开放，市井繁荣，文化昌盛。宋太祖还取消了宵禁，夜生活相当丰富。
自此以后，狗在脏话体系中迅猛发展，用法繁多，逐渐低俗，反正什么看不惯加个“狗”字就行。
到了元代，狗骂简直泛滥。
名著《水浒传》里，动辄就是老狗、老母狗、老猪狗、老泼狗……元代戏曲《杨氏女杀狗劝夫》第三折台词中，一口气骂了11个狗字：
“这等人是狗相识，这等人有甚么狗弟兄。这等人狗年间发迹来峥嵘。这等人脱的是狗气狗声，这等人使的是狗心狗行。有甚么狗肚肠般能报主，有甚么狗衣饭泼前程？是一个啜狗尾的乔男女，是一个拖狗皮的贼丑生。”
不过，可能因为太过频繁使用，削弱了侮辱性，反而看起来带着一种“亚逼”味儿。
这波高峰过后，用狗侮辱人的风气逐渐回落，反而是关于亲属、身份、性别的脏话占了上风。
撰写《汉语詈词研究》(詈词：骂人的词语)的学者刘福根考据了汉语中的骂人现象，狗可能是被引用得最广泛的动物脏词儿。
刘老师也很为狗不平，认为动物詈语乃是礼乐规训下人们对“人之为人”的确定，动物詈语骂出了生活中的“禽兽”，于是我们才成为道德意义上的“人”。
也就是孔子《孝经》中说的：“天地之性，人为贵”。
但孔子嘴上这么说，其实对自己被称为“狗”毫不在意。
有一次他和弟子子贡到郑国，一个人走丢了，站在城门外。路人跟子贡说，你老师像个“丧家之狗”。
孔子听到这话高兴坏了：对！对！对！
《现代汉语词典(第7版)》收录了19个关于狗的词条，几乎清一色都是强烈贬义。
作者：小刀
编辑：框舅